当勇士球员们在大通中心的主场更衣室里疯狂庆祝时，克莱头上搭着一条毛巾，独自坐在他的更衣柜前，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大年初二的早上，库里在对阵菲尼克斯太阳的最后一秒飚中绝杀三分，让球队避免本赛季被太阳横扫的同时也把勇士本赛季的胜率打回了50%，这本来应该是胜利的一天，喜悦的一天，但对克莱来说并非如此。他这场比赛出场24分钟，10投2中仅得5分。赛后，当他的队友试图安慰他时，克莱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我们都知道克莱是一个什么样的球员，他不会因为球队赢了球就放过表现不佳的自己。如果他不是这么争强好胜，不是一贯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不是有着这么强的自尊心，他如今手上就不会戴着四枚戒指。但时间和伤病对于每个人的侵蚀都是公平的，并不因个体区别而有所偏爱。事实就是，本赛季是克莱整个职业生涯里打得最差的一个赛季。他42.0%的投篮命中率（生涯最低）、37.7%的三分命中率（生涯最低）、17.2的场均得分（除开前两个赛季生涯最低）和-9.8的百回合净正负值（生涯断崖最低）都在简单地陈述这个事实：克莱不行了。

这是一个NBA永恒的命题。无论你曾经多么强壮、敏捷、精准或坚韧，你终归会有不行的那天。区别是有的球员会优雅的老去——比如凯文·乐福或者克莱的前队友安德烈·伊戈达拉——而有些则会经历显著的阵痛，比如曾经的阿伦·艾弗森或者拉塞尔·威斯布鲁克。老将必须在职业生涯的十字路口做出选择，是逐渐理解自己的下滑，接受更小的角色和更短的时间，抑或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向这个世界说不，最后灰头土脸地离开。

在赛季开始的时候，克莱看起来更像是后者。在11月底那场一度领先国王24分却被翻盘的比赛里，穆迪在最后一节拿下11分状态火热，科尔却坚持在比赛最后关头用克莱而非穆迪收官引发了球迷和媒体的广泛关注。赛后当被问及球队是否需要调整阵容时，克莱不悦地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们是要让我坐板凳吗？”

这就是赛季的前半段的典型克莱，他在场上总是有不合理的出手选择，很容易就和对手起冲突，在接受采访也时常发火。据一位克莱身边的消息人士透露，与其说这些时刻是因为克莱对身边人的不满，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比赛水平感到沮丧：“他觉得自己让大家失望了，他不想成为球队的负担。他想给球队提供帮助，想在球队里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当人想要捍卫一些东西的时候，即便是时常看起来平静如水的克莱也会化身急急国王，总是显得怒气冲冲。但这样对他个人的表现和勇士队的战绩都于事无补。在今年1月，勇士这支曾经的王朝球队看起来已经彻底完蛋了。他们左手边是胜率不足五成、只能排到西部第十二的战绩，右手边是创历史纪录的奢侈税单。这让史蒂夫·科尔和勇士队的管理层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只靠库里-克莱-追梦这套铁三角就能取胜的时代结束了，勇士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加入。

要给新人更多的时间，就需要老人做出牺牲。科尔在全明星赛开始之前找到了克莱，希望他担任球队第六人的角色。克莱一开始并不接受，他情绪失控，对科尔和一些助教大吼大叫。不过最后，他还是回来向教练们道了歉。

科尔明白这不会是一次轻松的谈话，但他知道要如何说服克莱：“要克莱恢复成五六年前的状态并不容易，所以我认为让他替补是一种很好的平衡方式，既能让克莱发挥出最好的状态，也能让我们的球队更上一层楼。我知道在首发12年之后，要克莱接受打替补并不容易，在球员的巅峰期过去之后，这也许是最困难的那个部分。但我告诉他，只有你接受这个，你才能帮助球队赢球。”

这是个在敏感时刻提出的敏感话题。克莱本来就和勇士队一直未能就续约达成一致，今年夏天他就会成为完全自由球员，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出手机会去打出好身价。而当所有这些关于球员身价、个人尊严和相互尊重的问题都摆在台面上乱成一团的时候，科尔又要求他为团队的利益做出牺牲，一般人绝不会同意，但克莱最后终究接受了这一提议。

作为一名前NBA状元秀的儿子，克莱非常懂NBA历史。他曾经把自己比作80年代Showtime湖人的詹姆斯·沃西，平时把自己的光彩在魔术师和贾巴尔的身后，在季后赛关键时刻却屡建奇功，而这次他把自己比作吉诺比利：“马努·吉诺比利，那家伙有四枚戒指和奥运会金牌，他整个职业生涯都是替补出战，我不认为有人会因此看不起他的名人堂候选资格，他是一名伟大的球员。我想，我的意思是，即便我打了替补，情况也和他一样。”

联盟消息人士透露，勇士队“吉诺比利”的这次替补并非他从球队高层得到了什么保证。他最近接受采访时，还依然表示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身披勇士球衣快乐退役，但乔·拉科布也表示过，他希望球队在下赛季避免缴纳奢侈税——这意味着球队的工资要低于1.72亿美元的奢侈税线，而即便勇士在今年夏天裁掉保罗，队内的保障合同也已经超过了1.37亿，考虑到勇士还需要补进其他角色球员，留给克莱的空间并不算多。但克莱和科尔、和勇士之间常年的愉快合作让他选则了先相信。相信科尔对自己的使用，也相信这个新角色不会影响他在勇士队的未来。

他没有错信人，坐上替补席的克莱立刻火力全开。在第一场替补的比赛里，他对阵犹他爵士就22中13砍下了35分。如今他已经打了6场替补，场均得分、投篮命中率和三分命中率和此前比起来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更喜人的是，在面对对方替补时，即便克莱手感不好，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来正面影响比赛。上周对湖人的比赛他全场9投仅1中，但他带的替补阵容却是赢分的。当对手的替补球员因为克莱的投射威胁而对他多加戒备时，年轻的中锋特雷·杰克逊-戴维斯就有了巨大的顺下空间。那场比赛他在湖人内线翻江倒海，10投8中砍下了17分。

与此同时，勇士正式把波杰姆斯基推上了首发。在2月初战胜灰熊的比赛中，波杰姆斯基打出了14助攻0失误的惊人表现，科尔对他大加赞扬，说他喜欢波杰姆斯基“把场上球员连接起来”的方式。科尔让他与库里、格林、维金斯、库明加一起首发，同时解决了之前维金斯和库明加同时在场时缺少空间点、处理球能力缺失和篮板保护不佳的问题。在本赛季联盟中至少上场100分钟的70个五人阵容中，如今这套勇士首发阵容的百回合净效率（+21.6）排名第三。

总而言之，因为克莱的牺牲，现在的勇士看上去比上个月要好得多了。在他打替补的这6场球里，勇士5胜1负，已经重新回到了西部附加赛序列。与此同时，克莱也逐渐越来越认同自己新的角色：“我已经不再把自己的身份与表现挂钩了。我已经打了11 年NBA，这本身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能在这里打球，享受比赛的乐趣，保持健康，这胜过任何投篮之夜或180俱乐部之类的里程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我最终还是想通了，这让我的比赛更加从容。”

克莱的替补从另一方面显示出了勇士队的深度。当所有球员都健康时，科尔至少有八个合理的人选去打比赛决胜阶段：库里、波杰姆斯基、维金斯、库明加、追梦、保罗、克莱和小佩顿。但场上只能站五个人，一定会有三个人坐在场下。科尔的决策，尤其是在失利时的决策，肯定会引起一些球员的不满。但克莱如今也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在比赛最后时刻不让我上场，我当然会生气。我们在赛季过程中经常会有情绪，你可能会沮丧，你可能会难过，因为你是一个竞争者，你想上场为球队做出贡献。但当比赛结束之后，我们应该把那些情绪留在场上，这就是职业球员对待比赛的方式。”

在这个世界上，能正确地对待比赛已经很不容易，要正确地认知自己就更难，对有着巨大Ego的球星来说尤其如此。克莱的转身盘活了整支勇士队，如果没有长久以来的合作和互信关系，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克莱自己的退让起到了类似虚竹破珍珑棋局般的效果：当不可逆转的改变到来时，即便那不是你想要的，一昧的对抗和拒绝也只会让你走进死胡同。很多时候反而在退一步海阔天空之后，你才能找到事情的转机。

得便是失，失亦是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